南村鸟

抱住秋风吧唧一口

不等当铺(明侦团魂)(与真人无关)12

十二、《亚当的死去》


文/南村鸟


2018年除夕夜,鬼小丑死了。


她是在爱乐岛街道商铺的橱窗前,被大雪冻死的。透明的橱窗上还挂着芒黄颜色的LED灯,一闪一闪的,在雪夜里看着,像遥远的星辰。


死前她还穿着以前的那套蓬蓬衣裙,脑袋上两处发尾的染色稍微有些褪色了,脸上的妆容也被冰雪冻得黯淡,一切再不复往日的鲜艳张扬。


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路灯一排一排规规矩矩地立着亮着,不知是想引着谁走向哪条不能回头的路。


鬼小丑站在漫天的白色中,伸出双手去接天上落下的雪花,把它们送进嘴里,却意外感受不到任何的寒冷。她坐到窗前的自己身边,歪头靠在自己肩头,小心翼翼地接近却还是扑了空。左右没有可以说话的伴,她坐了一刻钟,总算放弃枯等,拍拍身上沾的白雪,往路灯绵延的尽头走去。


她进了安乐街,来到一棵菩提前,仰头看着屋檐上新挂的走马灯和两边的对联,皱皱眉,敲了不等当铺的门。


前来开门的是白账房,他起先看见鬼小丑的装扮和肩上落的雪时有愣了一下,随后把着门,回头看老板的神色。


老板让她进来,还叫鬼鉴师进厨房端了饭给她。


“你来得挺巧,我们正吃着年夜饭呢,你也一起吧?”


鬼小丑似乎比她原来瘦了很多,那件单薄的衣裙穿在她身上显得空空落落,风一吹就飘摇,伶仃也嵴峭。


她坐在我旁边,机械般进食,再多的美味吃进她嘴里,看她表情都像是在嚼蜡。


我们不等当铺往常吃饭时都会侃山侃海的,可是今日念着外来了客人,我们只顾说着自己玩乐,留她一个人因为不曾参与而静默实在有些失礼,眼观眼鼻观鼻,我们几个都默契地安静吃饭,不敢造次。


不等里根据人间的习俗添了新年的喜气物件,由我提字的对联、老板写的福帖、鸥仓管剪的窗花,白账房挂的灯笼和鬼鉴师购置的零嘴小食一一装饰填充着这间栖息在菩提下的古时旧屋。我们约了一起守岁,几个人窝在火盆前取暖,我一边往盆里扔碳,一边拉着鬼小丑同我更加往前。她的身体也冷得不像话,同我相比,不分上下,她转头看我一眼,我只能解释:“同病相怜。”


外头妖鬼们也凑热闹,一个个出街东奔西跑,鬼鉴师看着他们很羡慕,跟客人介绍起来:“我们安乐街每年新年都有新奇玩意玩,今年听说他们在西街设了花灯,沿着仿川河一路放置,十分好看。这节目延着办两天,明日你得空可以同我去瞧瞧,人间现在都不兴年味,估摸着你长这么大还未见过这样热闹的呢。”


鬼小丑摇摇头,开口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不了,我留不到那个时候。”


“可以的,只要你放下那些弥留人间的念想,你就可以在安乐街不老不灭地活下去。”


鬼鉴师起了规劝的心,鬼小丑倒不给她说下去了,她转过身,对着那个在火盆前歪着身子闲情看书的男人说:“何老板,我在人间听说过你,你能换愿望是不是?今天我有一单生意,你做不做?”


老板还维持那个姿势,连眼神也没分一个给她,只问:“哦?你想拿什么和我换呢?”


“我有很多钱,在世时我也没敢花,那些钱我都存下来了,我拿那些钱和你换愿望好不好?也不是什么很难实现的事,我只要再见一个人一面就可以了。”


“那钱是流通人间的货币,对我没用。而且,你的钱要么沾了血,要么源于偷盗,我收不得。”


鬼小丑这下为难了,低头折着自己的指节,纳闷:“不是说要拿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换吗?我最爱钱了,钱就是我最珍视的,我都为它杀人了啊。”


“那是许久之前的事了,你现在最珍贵的不是钱。”老板合上书页,双手搁在摊平的书皮上,遮住了书本的名目:“我要你的记忆。”


鬼小丑哽住,抬头愣愣地看着老板,手指折合的弧度更加弯曲:“我活过的那些日子挺没意思的,要我的记忆也没用,多是一些在马戏团里练习的日常,比不过那些钱财来得有价值。”


老板笑笑不言语了,作势又把书翻开,一脸不强求的笑容让人看着火大。


“好,我答应你。”


人死一切皆空,所有记忆也有也无,她且就交付那段一月记忆,换个临死见面,了了这一段时间的惦念吧。


鬼小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应了,她想,她自己知道她爱过就好了。


在世的鬼小丑在神马戏团的表演很受欢迎,每一场几乎都是满座。团长很看重她,日常也提高了她的地位,团里所有同事都不敢同她起什么争执。


晨歌手刚来马戏团的那天,她正在舞台上练习跳火圈,新人来的时候自然会受到些关注,加之人也是小白脸一个,人群中的喧闹声起哄声肯定也更大。


鬼小丑只不过是在钻圈子的时候被周边动静分了一下心而已,一个没注意,火圈的烈焰烧到她身上,还顺带把她引以为傲的蓝色发束给烧了。


工作人员在那边大惊小怪,她习以为常地扑灭身上的火焰,临了抓着她焦了的头发在那边龇牙咧嘴。


晨歌手扶着他的礼帽,风度翩翩地来到她身边,单膝跪在她面前,拂掉鬼小丑手里从焦掉的头发那里抓下的残渣,亲吻她的手背:“我亲爱的小姐,你没事吧?刚才有伤到你吗?”


他递了一枝鲜红的玫瑰给她,鬼小丑弯腰去接,烧掉的那束发尾垂下来摇在身侧。


在外维持着绅士假面的晨歌手还在对她施与浪漫的手段,想要日后寻求便利有方,可不曾想,被赠予玫瑰的鬼小丑却意外窥探出他皮囊下溢散的铜臭纸香,扯扯嘴角,将他划为皆非善类的族群那方。


她们的初遇并没有多好的回忆,往后也没有什么交集,鬼小丑并不是在那个时候爱上晨歌手的。


其实,也说不上是爱,相比于要和他一起生死白头的愿望,她更期翼的是待在他的臂弯里,汲取他从心脏处散发出来的温度而已。


夏娃是亚当的肋骨,鬼小丑觉得,她才该是亚当,等着将他这根肋骨重新装回身体里。


杀掉甄魔术对于鬼小丑来说不是难事,真正让她觉得艰难的是事后躲避那些警察的层层围堵。她抱着那包血淋淋的红钞四下流窜,满脑子只想尽快逃离这座爱乐岛。


在山穷水尽的时候,她躲进硕大的垃圾桶里,脚上沾着那些腐烂的食物,也沾染上那些久积的恶臭。


晨歌手忙不迭出现,来拯救她,他寻得踪迹,打开她避难的绿色盖子,用难听的句子讥讽她的窘态。


鬼小丑从没有哪一刻觉得他这样好看,那种好看终于匹配上平时旁人跟她形容的俊朗艳惑,哪怕从他嘴里吐出的字眼与绅士二字毫不相当,他也仍旧占了她心中可以顶礼膜拜的那处位子。


她呆呆地,抱着那包带了血腥味道的钱,问他:“那你要收养我吗?我很乖的。”


她是真傻啊,居然看不出这一场追逐意味着什么,这么傻,还主动跳进他设好的圈套里。


后来,鬼小丑回忆起来,跟我狡辩说她当时只是贪恋他怀里的温度而已,因为他张开的双臂对她太有诱惑力了,那里不仅藏有跳得踊跃的一颗心脏,还有那些殷切流动着的血液,仿佛只要她一张口,此后风雨再无忧,饱餐日日有,他的血肉足够她依附。


她只是想要个可以让她躲避风雨的巢穴而已,虽然为了这个暂时的避风港,她缴纳了身上所有财富,只获得了能够进入这个昂贵庆典的一张限时入场券。


跟晨歌手回去的那个晚上,她在他怀里睡着,像婴孩一般,紧紧抱着他的腰不肯松手,额头抵着他的胸膛,越埋越深,越来越垂涎他的温度。


鬼小丑说:“我不会让任何人可以伤害到你,我会保护你的。”


晨歌手问:“哦?你会怎么保护我呢?”


鬼小丑回答他,语气轻淡又郑重:“那些妨碍你伤害你的人,我都会帮你杀掉……通通……”


被抱着的那个人似乎笑了下,胸腔传来一阵愉悦的震动,他把鬼小丑捞上来,微凉的指尖停在她脖颈处最具生命力的那根脉络上。


冰冷的温度激得鬼小丑反射性往后躲了下,引得那人敛目,他没犹豫,当即就咬了下去,在伤口沁出一点血迹时,凶狠的啃咬最后辗转成一个轻浅的吻。


“晚安。”


那天之后好像有什么开始变化,鬼小丑再不是那个爱乐岛上人人赞誉滑稽的马戏小丑,而是没落成攀附着腐树生长的一朵没有脊骨的花。晨歌手再无法随心肆意的大盗天下,他开始需要顾及身后如影随形固执暴躁的小尾巴。


不过是路人在冲撞间波及到他一点,以他的性子并无所谓,偏偏她像受到重大伤害一样,阴着脸尾随他们抽筋剥骨。


晨歌手第一次撞见她生杀的场景,当时鬼小丑正跪在尸体旁边,机械地擦着自己手上的血,眼神空洞,满脸的茫然。晨歌手跑过去拉她,语气急躁:“你又惹事?还嫌你自己身上背的人命不够多是不是?”


鬼小丑在他的训斥中回不过神来,愣愣地说:“他刚才弄疼你了。”


“不过就是捱了一下,不疼。”


“可我看见你皱眉了,他惹你不高兴了。”


“……”晨歌手几乎噎住,摘下自己头上的帽子,戴在她头上挡住她专注看着他的眼睛,而后几不可察地叹息:“算了,我们回去吧。”


深夜两点钟的大街,除了暗暗幽幽的几盏路灯帮忙投下赶路那两人的影子,凑够两对成双之外,再无人迹。其他景物重重接合,在这座偌大的岛屿里,依旧显得空旷,犹如一座刚刚迎接了末日的死城。


鬼小丑握紧自己的拳头交叉在胸前,贴合着自己的身体,不敢让它们有任何的逾矩。她的手沾了很多鲜血,擦不掉,她害怕等下会不小心弄脏晨歌手干净考究的条纹西装,所以紧紧把双手钳制在不能动作的地方避免和他接触。


那是他唯一一套不是纯黑色的衣服,弄脏了就不好了,到时他肯定又会换回那些阴沉沉的衣装,藏进黑夜里,叫她没法找到。


鬼小丑回头看了眼地上躺着的那具尸体,光影分割处,她只能看见那人一半表情可怖的脸,有大滩的血迹蔓在地面上,慢慢溢往她的方向,殷红浓稠。


那是从鬼小丑身体里流出的血液,源源不断。

 

晨歌手有一次在疲累时问过她,到底把他当什么?


鬼小丑凑近他的鬓角,嗅着他身上暖暖的味道,伏在他肩头低低地笑,说:“你是我亡命天涯骑行的单车。”


单车?呢喃这两个字,他垂了眼,末了从嘴角漾出些些讥讽的笑意,他重复了一遍:“单车?工具?”


鬼小丑靠着他,圈着他的脖颈,拿过递给她的那两沓红钞紧紧抱着。


如果你只能想到这一步的话,如果你只能想到这一步的话……


“是吧……”


他们莫名因为一两句话,成了双方堡垒的阍者,左右权衡着利弊,一退一进,守着陌生的关系,互不进犯。


一开始设计的,途中心软开了口子容纳她进入门中;一开始依附的,始终维持戒备抓着资格退避,各自都一厢情愿,各自都满目疮痍。


鬼小丑一直都知道,她啊,有一天,终究会被头也不回地丢弃掉的。


9月的时候,鬼小丑拉着晨歌手去看了午夜场的电影。因为还在被通缉,她也不敢太招摇,特地挑了工作日,卸了脸上五颜六色的妆,换了规矩的衣裙,在夜晚装作和普通人一样稀疏平常地出现在人群。


晨歌手给她买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样式普普通通中规中矩,没有任何花样,鬼小丑站在镜子前,怎么也看不满意,转头去问身后的晨歌手,他倒愣愣,看着她陷入深暗。


他第一次夸赞她:“不,很好看。”


鬼小丑又对着镜子照了照,扯了扯裙摆,突然觉得镜子里的自己也一瞬间顺眼起来。


她们去看了一场老电影,是几年前的韩国片子《天堂邮递员》。


电影主打温情治愈地讲述故事,拍摄多为煽情,可惜似乎是力度不够,感人的程度只是尔尔。不出名的老电影向来没有什么人气,况且又是午夜场,电影院里人很少,除了角落里几个过来混时间的孤独人,整个场子就只剩她们两个。


在男主人公回到天堂和繁忙的上帝见面时,幕布上的画面全被白色填充,明晃晃的,很刺眼。鬼小丑偏过头闭着眼躲避这恼人的光线,晨歌手在这时俯过来,伸手遮住她的眼睛,压着声音问她:“你有被感动到吗?”


不知道他说的是哪方面,鬼小丑扶着他的手摇了摇头,回答他:“太像童话,和我的故事没有一点符合,我没有办法感同身受,感动不了。”


他笑她的故作免俗:“你还是个孩子,可以相信童话。”


“嗯,”鬼小丑扯下他的手,理了理自己裙子,再次开口,这回掺了不明所以的失落,似真似假。


“可惜,童话只骗大人。”


“晨歌手……”她转头看着他,莹白的光亮将她的眉眼显现明晰,平时夸张的妆容褪去,现下只剩一张素雅惨白的面容,和电视里邻家的少女一样,看着无害又天真,纯良又友善。


她说,你也像童话里的人,是个迷人的坏蛋。


她说,你也是我不能拥有的美梦。


她说,我能吻你吗?


鬼小丑在她25岁的时候,对着心仪的男生,献出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个吻。在公共的场所里,她坦坦荡荡地吻触他的眉眼。


那时,她心里没有一丁点的羞怯,反而觉得无望到极点。


她没看过几场电影,但也明明白白地知道,再长的戏剧,也都会散场的。


晨歌手离开的那天,他先收拾了客厅,地上留有很多昨晚和鬼小丑看电视吃零食留下的包装袋,一些残渣也掉落在地板,在一踩一踏间碎成粉末。


鬼小丑坐在沙发上,端端正正的姿势像乖巧人家的乖巧孩子在企盼乖巧可以得到奖励。她一直笑着,看着他忙上忙下,为了让他更加忙些,她甚至还偷偷地往地上继续扔垃圾。


晨歌手嘱咐她,语气很温柔,像即将远行的人临别的叮咛:“鬼鬼,冰箱里有很多水果,也有一些昨晚刚买的速食,你饿的时候要记得吃。”


鬼小丑一边扔撕碎的纸巾,一边回答他:“好。”


“以后也要学着做饭,学着照顾自己,天冷的时候要多穿衣服,不要为了好看穿那些薄薄的裙子。”


“好。”


“外面对你的通缉还没有撤销,你别老外出了,就算不得已要出去,也要小心一点。”


“好。”


晨歌手扫完最后一张纸巾,穿上他的大衣,握着大门的把手,回头朝她特别温柔地挥手道别:“鬼鬼,我走了哦。”


“好。”


“滴滴。”


一声电子锁上锁的声音响起后,久久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而后终于散去,只剩下桌子上那个苹果闹钟秒针走动的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真安静啊。


跟晨歌手回来的第一天,鬼小丑第一次进到这间屋子,入目第一眼只觉得这里又杂又乱,却异常富有生活气息。


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后,她搬来很多东西想要填满这间房子。她把墙壁刷成明黄色的,贴上明星的海报,钉上钉子绑了一条细细的麻绳,上面密密麻麻夹着她跟晨歌手一起外出东奔西跑攒的车票。沙发上她放了很多幼稚的布偶娃娃,坐垫夹缝中还故意塞下几枚一块钱的硬币,冰箱里永远放着康师傅各种口味的袋装泡面。


她从来只和晨歌手共享同一双拖鞋,每次晨歌手受不了她时,都会出去买来一双粉红色的鞋子给她,她每次都偷偷扔掉了,故意又在夜晚穿走那双并不合脚的大鞋子。


诸如此类做的种种,越混乱越让她心安,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在终有一天会被抛弃的那种恐慌中生出她们两个还在相依为命的错觉。


自欺欺人了这么久,今天,终于要从梦中醒来了。


鬼小丑出门去了马戏团,看了白天场的小丑表演,团里的新人很卖力,用几次头破血流的摔跤赢来了满堂的喝彩,她跟着台下的人一起笑,跟着台上的人一起哭,欢喜与忧愁,两种都不是她自己的情绪。


在马戏团待到晚上回家,她还抱了卑微的希望,小心地敲着家里的门,朝里面喊:“晨歌手,你回来了吗?我钥匙忘记带了,你给我开门好不好?”


“不要生气,下次、下次我一定会记得的。”


“晨歌手?”鬼小丑扶着墙,头靠在门上,突然反应过来,低低笑开:“哦……你没有回来啊……”


说完这一段,我打量了眼叙事的鬼小丑,她说过晨歌手在临走前把从她那里骗来的三十万全部还给她了,再加上晨歌手每次抢劫后分给她的那些赃款,她应该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可以过得很好,至少出现在我们面前时不该是像现在这样瘦骨嶙峋的模样。


鬼小丑看出了我的疑问,回答我:“我在人间听过黑市的人聊起关于你们的传说,我那些钱是留给你们的,我想碰碰运气,只不过最后运气是碰到了,你们要的却不是我的钱而已。”


“你现在可以回去人间等着了,二十分钟后,你会实现你的愿望。”何老板走过去,替鬼小丑理好了她额间掉下来的头发,叫她赢得最后的体面。


她笑得很灿烂,张开双臂在我们众人震惊的当口拥抱了老板,那么瘦小的身躯缩在老板怀里,左右寻求合适的角度。末了,她松手,站直身子,拂开老板回抱的预备姿势,很遗憾地说:“你的怀抱也很温暖,只是和他的不一样,好像不能安慰到我诶。”


“那也比外面凛风刺骨的严寒好,不是吗?”老板一如既往地宽容,面对她的固执仍旧选择包纳。他最后抱了抱她,和一个叫鬼小丑的女人告别:“去吧,如你所愿,去见他最后一面。”


鬼小丑离开安乐街,回到人间的橱窗前,她的尸体还坐在原来的位置,雪势有些大,渐渐在她肩上积攒了许多。


真想整理一下自己的仪容啊,要是能够碰碰自己的身体就好了,要是出门前能够把妆再细细重描一遍就好了,要是今天穿着那件白裙子就好了……


鬼小丑坐在自己的尸体旁边,苦笑自己感觉遗憾的事情竟然这么多。


不知道以现在这副样子去见他,他还会不会觉得她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爱乐岛的夜晚是光明的,即使人烟稀少,但这里的人们都宛若在遵守一个不知名不具象的规则,整夜直到天明也仍旧亮着灯。这座岛屿这座城市,在黑夜中被光晕笼罩,像书本上图文记载的宇宙星球一样,孤独、引人注目。


今年的雪势异常的大,电视里天气预报预警了很多次暴雪即将堵塞道路,行人应减少出行,增添厚衣。鬼小丑一年四季总是穿着她的蓬蓬裙,不肯添件外套,她在寒风中抖擞,在大雨中颤萎,在日复一日的等待和守望中独自老去。


伴随一片雪花的飘落,鬼小丑抬头伸着鼻尖去接,眼皮掀起,一瞬虚光闪烁,她的英雄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终于前来赶赴这最后一场面见。


晨歌手风尘仆仆地赶来,身上还穿着他离开那天穿的那件大衣。那是鬼小丑在商城关门前去买的一件衣服,那天她戴着很奇怪的帽子和大大的口罩,去岛上最大的那个商场里挑了很久,才挑来一件卡其色的大衣送给他。晨歌手穿上特别好看,就像电视里才会出现的那种人一样,高大帅气、夺人眼球。


他扔了挡雪的工具,蹲在鬼小丑的尸体面前,小心地用他温暖的双手摸着她的脸融化那些坚冰。那双眼睛里往常都是冷漠疏离的,今天破天荒包含了另外的情绪。鬼小丑凑近了去看他的眼睛,那双瞳仁里如今只剩昏暗的黑色,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晨歌手,你回来啦?”她笑着去看他,见他动作怜惜地触碰她的尸体,心里的难过更甚,面上却愈加的欢畅。


“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很久,也找了你很久,可是我不知道在哪才能找到你,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你。”


“果然,就是要使这种办法才能让我再见到你啊……你有瘦了些,也有点胡茬了,看起来年纪有变大哦,像个大叔,和你很不符合。”


“晨歌手,你来得有些晚。”


“……我都死了呢。”


漫天的白雪中,黑夜只存了孤寡的风声,梳着红蓝两束马尾的女人,含着满眶热泪说的言语,响彻寂静的夜里,刺耳也无声,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听到,没有第二个人可以给她应答。


穿着卡其色大衣的男人把橱窗前的姑娘紧紧抱进怀里,他仰头,眼角的水滴还是流了下来,张开的口中不断往上升腾着雾气,在路灯的照衬下,在黑夜的背景里,在白雪隐没的途中,揉搓成再无能出口的绵绵憾呓。


那间三十多平方的小房子装不下他的滔天野心与宏伟蓝图,它拥挤得只容得下他多少次疲倦归家时守候的那盏灯,灯光昏暗却难得让人心安,电流微弱却意外暖心熨帖。


遗憾的是,此后,那间小房子连那盏灯都不会再有了,那个总为他留灯的人,也再不会回来了。


不等当铺里,我从一方影像里推测出晨歌手本来的行程,等明白过来,心里竟也添了一些怨怼。


“晨歌手本来就是赶在今日回来的吧?他已经想回来了,你……”话说到一半,我就说不下去了。说不清我心里是在怪老板强揽了功劳在自己身上,平白骗了鬼小丑的记忆,还是怪他明明知道所有故事走向,却仍旧选择冷漠地坐在安乐街里看人世中痴男怨女总因那么一点点误会而蹉跎错过。


我最厌恶绿樱桃红芭蕉的事情发生,然,有情人总因此致憾一生。


“我只是一个旁观的身份,无权过问他人人生,若我能,我便不该放任自己落得如今这副境地。之所以选择不对鬼小丑坦白晨歌手的归来,为的不过是让她走时多少看开些,不然连踏了黄泉,心里还留着悔憾,那这一生过得也确实不怎么样了。”


老板的这一番话说完,我去看鬼鉴师白账房他们的脸色,同我预想的一样,他们的面容也在逐渐地变得冷硬。


在不等当铺里看多了分离和买卖,他们也终于可以很好地忘却了有血有肉活过的那些年岁,成为一个脱离红尘俗世冷静观摩的合格看客。


我也快了,也快要变得和他们一样铁石心肠了,这是不等赐予我们的最珍贵最沉重的奖赏和隐疾。


那天深夜,鬼小丑说的那个可以亡命天涯骑行的单车,不是什么工具,不是什么关于利用的寓意,那应该是逃亡人所能仰仗的、所能拥有的全部。


车毁便人亡,永远极端,两相成全。


鬼小丑给了他独此一份的看重与厚待,但愿晨歌手他如今可以明白。

 

“你的怀抱应该很暖。”


还在人间的鬼小丑贪恋晨歌手的温度,竟然坏心眼地嫉妒起在他怀里的自己。她安分地守在他身边,暗暗计算黎明还有多久会来。


她总是在等待,她等过晨歌手不知归期的回来,等过自己早就悄然安排好的死亡光临,现在她还要等,等待她遗忘掉她做过的荒唐大梦,等待她遗忘掉她那根总是隐隐作痛的皮下肋骨。


晨歌手抱着鬼小丑起身,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抱着她往他们的家走去。大雪此时未停,仍旧缤纷,在时间长河奔逝的途中,渐渐将他们涂白。


鬼小丑移步到那把伞落下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它。


晨歌手离去的影子被灯光打到她脚下,失了比例,看着很畸形。


她最后再摸了摸那黑影,笑了笑。


她的黎明到了。

 

「耶和华神用地上的尘土造人,将生气吹在他鼻孔里,让他成了有灵的活人,取名为亚当。神仁慈,说:“那人独居不好,我要为他造一个配偶帮助他。”

神用亚当身上的一根肋骨造成夏娃,让他们在伊甸园生活。亚当说:“这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

 

 

                                       ——不等当铺撒贝宁记于公元2018年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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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久更一波《不等当铺》,来一波冷cp,说过的鬼晨衍生来了,磕,你们都给我磕<(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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